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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苏高礼先生在央美办了一个蛮大型的画展,作品全是写生,展满了美术馆的三层楼,是从70年代到80年代他在全国各地的一大批写生,其中大部分是他的太行山的写生画。置身在展厅里,凝视着墙面上那些尺寸不大、还多是画在硬纸板上的写生,完全被震着,特别地喜欢。
那时我在出版社做编辑,手上正好有两本写生的画册要做,于是向苏高礼先生约了稿。我对苏先生数次赴太行写生的经历感兴趣,他就在一张小白纸上,画上他数次太行写生的路线,很好看的一页手稿,还送给我做了资料。
苏先生是山西平定人,小时候在一个叫南阳胜村的地方度过童年,后来随父母迁居石家庄,在那里上的小学中学,再后来从就读央美附中、油画系,再到苏联留学。实际他在太行的农村也就生活了六七年,但很奇怪,他对那地方充满神往,有一种宗教般的向往和虔诚。他曾讲:家乡和太行,在他心中就是上天,就是大地。这里有爹,有娘,有兄弟姊妹……
留学苏联期间的苏高礼,1964年回国准备毕业创作,这头一回搞大创作,他就去了山西昔阳县大寨虎头山和平定老家,这一趟为创作搜集素材以外,当然是画了大量的写生,这是他的最爱。往后的几年他就没有怎么外出画画了,直到1969年随美院教师队伍下放河北磁县、获鹿县干农活,搞运动,持续到1980年代,苏高礼就开始频繁地走出北京,到农村去亲近和写生他的“上天、大地”了,其中去太行的次数最多,相继有五六次吧,每次待的时间都很长,有的一住下就是几个月,真正是与老乡同吃同住同劳动。
由于是写生,而且是行旅般的写生,所以苏先生的画,尺寸都不大,那个时候少有画布,多是自己自制的油画纸。但苏高礼在写生的时候,从来不嫌其小,我在看这些画的时候,也没觉得“小”是一个缺点,或不足。他自己很肯定地说:当年没有条件在野外画如此大幅作品,但人们并未觉得画的是一幅小画,因为我选取图像都是心中存在过并将永远存在的大图像。这种超然物外的自我感觉,良好的自我感觉,又把我震着了。
画里最装不出来的就是朴素。正统美院出身,还留过洋的苏高礼,一笔一笔画下来,就是那种以乡土紧紧附体的朴素。他在多年里经学院习得的造型、色彩、用笔的那一堆技术,都在选择对象和画对象的过程中,化为最本质的自己,质胜于文了。那个时期,尤其是留苏回来的人,是另一种腔调,很帅很潇洒的一种腔调,苏高礼置身其中,倒是一个另类,很朴素、明丽、天真的一种土地情怀。
我过去读过一篇童话,叫《小王子》,是法国作家圣埃克絮佩里写的。说是一个很小的星球上,住着一个小王子与一株玫瑰,有一天小王子要出去寻开心,漫游了几个星球。其中他在地球上看到有好多玫瑰,好几千株吧!竟跟他自己独守的那株玫瑰长得一个模样。但无论怎样,他就觉得自己那株是最好的,最独一无二的,最令他开心的。后来还是想念他自己的那株玫瑰,又回到他的小星球去了。现在到农村画写生的人,有的是,一抓一大把,但大多是过客,没有那种诚恳的品质,没有那种独一无二的内心的厚爱。苏高礼不是,他的太行,在他心目中是宗教,所以从他的画里,我能读出他对那块土地、对那里的人情的一种忠诚感,所以画无大小,竟是掏了心窝的去感受,画到毫无保留,仿佛上天的安排。
当然,苏高礼一生中不只是画太行,他去过好多地方,画过好多地方,不用说,泥土气竟是其中的本质,但只有回到太行,画了太行,那才是最有自己的气味。太行对苏高礼而言,是天设地造,这个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