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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艺术鉴赏网
【编者按】潘军是中国当代文坛少有的多栖艺术家,集作家、剧作家、导演、画家于一身,其创作横跨文学、戏剧、影视与绘画,展现出深厚的文化底蕴与艺术才情。安徽省文联主席陈先发评价其"将先锋锐利的精神气质与绘画中的圆融恬澹完美融合",形成独特的审美表达;而文艺评论家唐跃则以"才情第一"盛赞其画作,认为他凭借过人才情"运笔成风,洒墨成趣"。无论是描绘苏东坡的《夜饮东坡醒复醉》,还是致敬李文亮医生的《哀江夏》,潘军的作品既承袭文人画传统,又充满现代人文关怀。安徽省社科院原副院长唐先田特别推崇其人物画,认为他"心有灵犀笔有神",能精准捕捉人物精神内核。正如安庆师大教授余昌谷所言,潘军以"得意忘形"为艺术追求,在似与不似之间,构建出一个融合历史沉思与当代感悟的独特艺术世界。
潘军,安徽怀宁人,1982年毕业于安徽大学中文系,当代著名作家、剧作家、影视导演和画家。主要文学作品有长篇小说《日晕》《风》《独白与手势》之“白”“蓝”“红”三部曲、《死刑报告》《春秋乱》以及《潘军小说文本》(6卷)、《潘军文集》(10卷)、《潘军小说典藏》(7卷)等,并译介为多种文字,多次获奖。话剧作品有《地下》《断桥》《合同婚姻》(北京人民艺术剧院2003年首演)、《霸王歌行》(中国国家话剧院2008年首演),并先后赴日本、韩国、俄罗斯、西班牙、埃及、以色列等国演出,获第31届“世界戏剧节”优秀剧目奖。自编自导的长篇电视剧有《五号特工组》《海浪行动》《惊天阴谋》《粉墨》《虎口拔牙》《分界线》等。潘军文化底蕴深厚,对中国书画有长期的研究和独到的见解,他的绘画作品具有鲜明的中国传统“文人画”的特征,其笔墨富有高雅的情趣和强大的表现力。2022年,安徽美术出版社隆重推出了三卷本的《泊心堂墨意——潘军画集》,引起广泛关注。
众家谈潘军的画
(陈先发 安徽省文联主席、诗人)潘军的文化形象既丰富也独特,是不可多得的文化研究样本。他的精神气质中有非常锋利的一面,年轻时代的小说创作就具足先锋意识和探索精神,平时我们交流,他知世论人的眼光也颇具穿透力,奇妙的是他能将自身的锐利特质和绘画笔墨中那种圆融、恬澹、寂静气息,完美地融为一体,呈现出别开生面的审美力,看他画中许多人物,虽在冲淡的山水中,桀傲不驯之气却跃然纸端,有强悍的感染力。潘军的知识结构博杂深湛,涉猎多方,长期积淀而形成的文化创造力正是不断创写晚期杰作之时,让我们许以更多的期待吧。
(唐跃 安徽省文化厅原副厅长、著名文艺评论家)话再说回来,把潘军的画归入文人画,并不意味着他的画果真没有“工夫”。首要的作画工夫是造型,即便是不求形似的文人画,也需要造型基本功作为内里的支撑,先要画得“似”,而后追求“不似”。潘军画的那些古代人物面目无从查考,说不好造型准确与否,而他画的为人们熟知的现代人物,如鲁迅、梁漱溟、黄宾虹、齐白石、于右任、张爱玲等,倒是一眼就能够认出来,可见造型能力不差。其次是笔墨,潘军没有拜过师,没有接受过系统、严格的笔墨训练,但他研读广泛,古往今来,莫不涉猎,不仅读经典的画作,也读精到的画理,对中国画的笔墨有了深刻认知。再仰仗过人的才情,把研读的积累转换到画面上,虽然看不出清晰的笔墨师承线索,倒也运笔成风,洒墨成趣,点线纷披,晕染自如。比如那几幅以山水为题材的《笔墨意象》,与其说用笔墨表现山水,不如说笔墨与山水互为表现,甚至不妨说用山水表现笔墨。
我们评述文人画的“工夫”时,千万不要掉进陈衡恪挖的深坑,仔细品味他的话,并没有文人画完全不讲“工夫”的意思,只是说“不在画中考究”。那么,为什么不去“考究”呢?因为文人画家缺少系统操练,造型功底和笔墨套路在画上的呈现不那么清晰,又被“才情”所冲淡,所稀释,便愈加模糊不清了。有人用“放浪形骸”评价潘军的画,也是说他才情过人,从而随性扫笔、率意泼墨,恰如明人张陶庵所言:“古来之妙书妙画,皆以无心落笔,骤然得之。”在先前提到了那篇文章中,陈衡恪还有高见,便是概括了文人画的所谓四大要素:“第一人品,第二学问,第三才情,第四思想。具此四者,乃能完善。”这里说的一、二、三、四,或者都有道理,给出的次序却未必准确。“人品”放在首位,肯定不尽妥当。
就说那位董其昌,不仅最早提出文人画的概念,还梳理文人画的脉络,躬行文人画的实践,说到“人品”,则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有些史料形容他“淫奢如董卓”,也有铁粉为他鸣冤,但明代万历四十三年,松江地区发生了轰动一时的“民抄董宦”事件,董其昌怎么也甩不了锅,他在乡里横行霸道,应是铁案。“学问”对于文人画的意义不言而喻,但放在次席,有待斟酌,绝不像“才情”和“思想”那样直接制约画作的风貌。至于“才情”与“思想”孰先孰后,我以为“才情”的作用更加显著。
我常常郁闷,看到许多名家大师表达的思想我也拥有,苦于缺少才情,不能把拥有的思想无拘无束地、以恰当的艺术创作形式表达出来。我的次序所以是:才情第一,思想第二,学问第三,人品第四。我不想捧杀潘军的画,而他才情过人,画里才情逼人,应当是恰如其分的评价。才情过人,换句话说,就是才情横溢,才情多了、满了,胸中存不下了,往外溢出来了,于是成了一幅幅的画,这就是潘军的画。
(唐先田 安徽省社科院原副院长、著名文艺评论家)在人物画中,潘军画得较多的,苏东坡是其中的一位。苏东坡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位伟人,他的诗书才华、他的睿智幽默和乐观、豪放、旷达,令人感佩,而他的憋屈不幸、坎坷磨难,又令人叹息。潘军画的《东坡观砚》,早就给我看过了,那是还不曾失意的苏东坡,眼目眉梢都显得悠然自得,但我最喜欢的却是那幅《夜饮东坡醒复醉》,那应是流放于儋州即海南岛的苏东坡,岁数已不小了,只见他头颅微倾、醉眼惺松、脸额酡红、手拄芒杖,不知从哪里喝酒回来,略带疲惫而若有所思,显现出他内心的无奈与痛苦。
潘军仿佛看到了苏东坡无奈与痛苦的内心世界,并寄予充分的理解和同情,又自然而然地将这种情怀表现于笔端,感人至深。读这幅画,使我想起了苏东坡自我感叹的诗句:“寂寂东坡一病翁,白头萧散满霜风;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哪知是酒红。”读画与诗,面对画中晚年贫病交加的一代文宗,难道不使人泪从心出吗?!而《汩罗遗恨》和《广陵散》,也非常让人震撼,屈夫子的瘦削形体和他的满腔悲愤,凭借着浓淡相间、速疾翻飞的密集苇叶,表达得淋漓尽致,蒹葭苍苍,楚人为伤,历史传递了两千多年至现代,让人念念不忘的就是那“虽九死犹未悔”的坚贞不屈的爱国精神!《广陵散》画的是嵇康,长发散乱、面目凝绝、红袍一袭、五指幽然,正在矜持而平静地弹奏古曲《广陵散》呢,这是刑场上即将赴死的嵇康,这位古谯郡(今宿州)的抡锤铁匠,因与当时司马集团的政见不合就要被处以极刑,嵇康虽有悲愤,却泰然自若。
潘军的人物画,除画古代人物外,还画了一些现当代人物、戏曲人物和诗词人物。现当代人物中,辜鸿鸣的怪异、梁潄溟的倔强、吴昌硕的质朴大气、胡适的不严自威、沈从文的憨厚腼腆而略带羞涩、刘文典的一介狂狷,都个性鲜明而跃然纸上,但画得最好的,我以为还是鲁迅和于右任。
潘军对鲁迅崇拜赞美又情感真挚,他在学生时代便在自己创作的话剧《前哨》中出演过鲁迅,此后的几十年间又不断地研读、揣摩、认识鲁迅,他对鲁迅的理解是深切的,他将鲁迅称为“大先生”,他画笔下的大先生亦别具个性,除余昌谷先生所指出的画出了鲁迅的忧愤情怀外,还画出了鲁迅慈祥、仁厚的胸襟,画幅上那略微丰腴红润的面庞和宽厚的双肩将鲁迅的这一面表现出来了,鲁迅诗曰“俯首甘为孺子牛”,又曰“无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他的内心不只是冷峻和尖锐尖刻,他同时也对世人深怀同情、博爱和仁慈,潘军是看到了后者并刻画于笔端的,这对于全面地评价鲁迅,非常重要。
于右任的画像和照片,见得较少,潘军所画的于右任慈眉善目、菩萨心肠,简单的几笔,将一部又长又白的飘飘胡须,画得可亲可爱,一位银白的美髯公,太动人了,再读一读那“葬我于高山之上兮”的感人肺腑诗句,不是让人对这位大书家倍感亲近又肃然起敬吗!潘军将他所画的戏曲人物称为“画戏”。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这一画种被称为“戏画”,代表画家有关良、马得、韩羽、叶浅予等,那时常有新编历史剧和现代戏上演,《人民日报》则常发新戏剧评,并配以戏画,深受读者喜爱,可谓盛极一时。可惜的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这种戏画了。
潘军画戏的贡献,首要的是,他连续并赋予了这一画种以新的生命,这可是为大众所喜闻乐见的呀。潘军的画戏,我最早看到的是《蒋干盗书》,曹操的自感上当、十分懊恼、无可奈何又颇觉羞辱的内心活动,蒋干的自以为立功、非但没得到丞相的奖赏反而引起丞相的不快、正感不解和委屈的情绪,都在画中细微地体现出来了。这幅画十分难画,潘军敢于碰硬,又贴切地将曹操和蒋干的细微内心活动表现于笔端,值得点赞。
潘军画戏的每一幅都可圈可点,但画得最出彩的还要数《萧何月下追韩信·之二》,简约的几根线条和淡淡的着色,将人物的衣褶、演员的“髯口功”画得飘逸萧洒,读这幅画就好像坐在某大剧院的前七排,看周信芳先生的演出一般,令人着迷,何素平女士留言曰:“充满动感韵律,衣带生风,鼓点咚咚,唱念做均在线条中。髯口飘飞,水袖凌空,以及半蹲的腿,扎稳的脚,处处声色饱满,张力十足,漂亮漂亮!”是十分中肯热忱的评价,绝非什么溢美之词。《霸王别姬》中的西楚霸王项羽,是潘军在小说《重瞳》中反复描写过的,虽然依然是铜锤花脸形像,但与《重瞳》是一致的,颇具诗人气质,你看那眉眼弯曲,正温婉地与虞姬诉说衷情哩,这与传统传说中霸王的凶狠霸气,迥然而异。
潘军画戏,画京剧较多,仅《三岔口》就画了四幅,人物飘逸、打斗灵动;《锁灵囊》也画得好,程派青衣张火丁边唱边舞,非常动人。潘军热爱国粹京剧,对京剧典故、京剧常识也很熟悉,画起来得心应手、维妙维肖。除画京剧外,便是画黄梅戏,《天仙配》《女驸马》,还有从越剧移植过来的《十五贯》他都画,之所以如此,不仅因为黄梅戏是家乡戏,更深层次的是,其中包含着他对母亲的无尽怀念。
潘军对我说过,他小时候喜欢画画,他母亲曾将向朋友处借来买米的钱挤出来,给他去买他想要的画册,他总是将当年的那本画册、他今天的绘画成就和他的母亲联系在一起。在潘军的人物画中,有一幅没有人物的人物画,题曰:《哀江夏——悼李文亮医生》。“江夏”就是武汉。画面是数枝折茎的残荷,那残荷的荷叶,如同李文亮医生垂下的头颅,让人无限痛惜,一位全球第一个发出新冠肺炎警报的医生,他的年轻的生命,奉献给了他的岗位,奉献给了他心中的人民。
潘军是在2020年2月7日深夜画这幅画的,即李医生殉职的次日凌晨,他用这幅画向李文亮医生致哀,他在画中所寄托的哀思,是武汉人民的哀思,全国人民的哀思。在残荷之下的水面,潘军特意画了一条灵敏游动的晶莹红色小鱼,这水中精卫,正是李文亮的灵魂,李文亮的精神,激励着更多的后人呢。这幅奇特的没有人物的人物画,让人想得很多很多。
(余昌谷 安庆师大教授、著名批评家)近代齐白石又提出:“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 这是一个富有哲理的艺术论断,但何谓“太似”、“不似”,何谓“似与不似之间”,均以概念的不确定性而难以操作。艺术的任务不是再现而是表现。绘画当然需要形,但绘画的形绝不是人们所说的“形似”,而是画家为表现自己的情感用笔墨创造出来的形象,是传神写意的载体。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潘军提出“书画的最高境界是得意忘形”⑧,这不仅仅是他个人对书画的理解,更是对绘画创作奥秘的一种洞见和表达,显示了艺术创作的一种自觉意识。潘军从小就开始学画画,绘画生涯几十年,已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经验;更重要的是,他诗、书、画皆擅,小说、影视、书画,样样精通,成就斐然。纵观当今文坛,写作、编导、书画,三者皆工者亦有其人,但多半此丰而彼啬,或彼强而此弱,三者同臻佳境,都达到相当高的高度,则寥若晨星,而潘军却当之无愧。读他的《一意孤行——潘军创作随想录》,你不能不叹服他的社会人文素养,他的博学和智慧。他有着自由率真的天性,思想时常闪现出锐利的锋芒。品评人物,点到为止却入木三分;谈文说艺,妙绪纷披又鞭辟入里。
他的人物画就是他的精神与品格的写照,画中带有潘军的情趣,画外散发出潘军的思想。画如其人,是为至理!潘军以“失意者”为描画对象,除了李白,还有屈原、司马迁、苏轼、王维、杜甫、徐渭……他们构成为一个失意者形象系列。潘军在这些人物身上找到了自己,又把自己对历史、现实和人生的感悟赋予了这些人物,让读者合起来感受到一个艺术世界,一个有着作者发现的艺术世界。
编辑:章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