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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艺术鉴赏网北京
作者:江柏安 著名音乐教育家、武汉大学教授
编者:江柏安,著名音乐教育家,武汉大学艺术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曾被评为“全国学校艺术教育先进工作者”、武汉大学“学生最喜爱的十佳教师”,武汉大学“杰出教学贡献校长奖”、武汉大学教学名师等,出版国家级学术著作七部。现为中国艺术鉴赏网学术顾问、武汉大学弘毅学堂博雅导师,湖北省音协“音乐爱好者联盟”主任等。本文系作者在《长江论坛》上的演讲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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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中篇)需要说明的是,音乐中声音的有趣,往往是由一系列复杂的技术技巧构成的,从形式律方面来认知和了解它们,更是要有丰厚的经验基础作为支撑。
必要的学习和研究,在这个环节可以起到很重要的作用。比如对音乐语言各种表现要素的认知,对音乐结构的常识性的了解,对主调音乐与复调音乐的区别能力,对音乐风格的熟悉程度,等等,对理解什么是“表现在音乐里的才华”,至关重要。
当然,在一般音乐欣赏活动中,感性地判断音乐的趣味,其实也不困难,毕竟来自听觉的刺激,相当多的情况下,是十分显在的。
比如突出的音区音色变化、速度力度变化、表现力的对比、情绪构造的对比,在比较通俗的音乐作品中,那是比比皆是啊:
前苏联作曲家哈恰图良的《马刀舞曲》,标题不算夸张,但是整体音响氛围的设计,透过管弦乐配器丰富的织体变化,表现得那叫一个嚣张,人们对这个作品的欣赏体验,可以简单地归纳为非常有趣;
巴齐尼的小提琴名曲《小精灵的舞蹈》,标题不重要,谁也没有见过小精灵的舞蹈,作曲家只是想利用人们的想象力制造一个噱头,欣赏者对这个作品的感受主要集中在快速轻盈、技巧酷炫,一听就很有趣;
我国的民乐作品,根据《浔阳琵琶》改编而成的《春江花月夜》,五声调式的圆润怡然使人舒服,雅致的旋律好像很符合形式律对优美与好听的定义,然而,就算是有各种花里胡哨的标题,什么“月上东山”、“风回曲水”、“水深云际”、“欸乃归舟”,企图先入为主地制约人们的欣赏感受,而给人印象深刻的却是每个段落均由一个相同的曲调做统一的收尾,知道的都觉得:这个很有趣;
美国作曲家安德森写过一个十分初浅通俗的曲子《打字机》,快速的无穷动性质的旋律性格,本身就很给人好听的印象,而作曲家巧妙地安置进了三件打击乐器,分别模仿老式打字机在运行时发出的特有的、人们熟悉的噪声,同时配合着曲调在节奏方面的方整对称性与凌乱断促性对比,也相当有趣。
总之,音乐的有趣是一种比较高级的体验,它是作曲家的才华之所在,很多情况下,是音乐欣赏的意义与目的。
音乐中“有意味的声音”是一个悖论。
一方面我们坚称音乐材料的构成性,时间和声音,具有明显的抽象性和非语义性,所以音乐的表达绝无确切的意义可言,而另一方面,音乐的历史上有无数音乐家,又在运用音乐的艺术形态,明火执仗地做各种“富含机巧的”、“人的意识机能可以领会与转换的”所谓“为音乐注入内涵”的表达。
所以,现在对问题的判断,取决于欣赏者自己的态度了。
如果你认为作曲家有表达的权利,那么你只需将标题音乐中所有的描写指向,与音乐欣赏同步,把这当作一个简单的事实接受下来就是了。
很多人就是这么做的。
如果讨厌这种过分利用音乐讲故事的做法,在音乐欣赏中意欲坚守声音的纯粹,那自然也就会形成相应的审美习惯。
鉴于以文化传承的方式强力影响我们音乐生活的相当一部分标题音乐作品,都毋庸置疑的伟大,在欣赏那些用音乐讲故事的音乐作品时,用“有意味的声音”的思维去想问题,算是绕开“理解上的死结”的一个行之也许有效的方法。
俄罗斯民族乐派伟大的作曲家穆索尔斯基,1874年在他的标题音乐作品,根据他的亡友的一组图画作品而构思的钢琴组曲《图画展览会》中,创作了一个名为《两个犹太人,一个富一个穷》的曲子。这个由于“形象性突出”而展现出了一些价值的怪异的音乐作品,真心谈不上好听,但是有点意思的是,他通篇都是用“有意味的声音”去构成表达的。
在他所处的那样一个对艺术家的表现特别崇尚的年代,这个曲子火了很久。
后来,法国作曲家拉威尔还亲自捉刀,为这部作品完成了管弦乐配器,进一步刺激了这个作品的广泛传播,使其代表性地成为了“有意味的声音”的名例。
这个标题音乐作品明显地分为三段,有两个设计得有些夸张、幽默的音乐主题,第一段主题旋律在低音区粗壮地齐奏出来,节奏长短不一,不讲条理的表现给人造成一种蛮横而不可通融的印象,根据标题的提示以及史料对作曲家该曲创作动机的介绍,我们只能猜测,这段音乐要表现的是那幅图画中的“富犹太人”。第二段出现了浅淡而单薄的和声,主题旋律移至高音区,用含附点的细碎节奏型单调而乏味地奏出,末了还表现得有些怪气,我们猜测,这大概就是对画中那个贫穷屈辱的犹太人可怜巴巴的形象的表现。第三段出现了复调。作曲家将第一段音乐与第二段音乐在这里进行了重叠,就像那幅画中确有两个人物一样,此时在前面分别陈述过的两个鲜明对比着的“音乐形象”走到了一起。
你看,根据“有意味的声音”做解,我们针对上述这样一个“不阐述其创作意图,就只可能是糊里糊涂”的作品,方便地进行了一番解释,尽管讨厌,但是有用。
好在音乐史上伟大的标题音乐作品,总量就那么多,陈列在古典音乐领域,各有典故相随,不会再有太多的增加,不算太复杂,也就是一个文化现象吧。
那么,剩下的时间,我们集中谈一下音乐欣赏中“倾听”的问题。
在生活中我们听音乐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一般说来我们肯定是不会赞许“泛听”的,就算是它其实主要地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
泛听音乐成了习惯,会显得很没有品位。
这多半发生在少数自以为是的年轻人身上,他们经常是戴着各种时尚耳机,边走边听,有些人还刻意表现出很酷的样子。从他们漫不经心神情涣散的状态,我们差不多可以揣摩出他们听的东西很可能不怎么滴。
这当然没什么不可以。
可是让我们去称许,那却是不可以的,因为我们没有本钱轻浮和放荡啊。
由于泛听主要表现在为数不多的年轻人身上,加上我们教育体系中美育的缺失,他们当中的一些人,音乐的品味其实是挺庸俗的,他们是社会中那些不断被制造出来的美丽的垃圾的承受者,而且就这样,他们也只是泛听,如果他们仔细听了,而他们的智力水平也还正常,那么情形应该会发成改变,他们理应本能地发现:他们听的东西“其实并不好听”才对。
但是没有。他们真的很少认真听。
有时这好像已经是一个智力问题了。
所以,当他们慢慢成年,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会因为精神空虚,或是社会内卷式挤压等等复杂的影响而躺平,进而变得完全不爱听音乐了。
这就是社会学的问题了。
没什么太好的解决办法。
不过也不要紧的啦。
社会庞大的基础层面,实在需要有后继者去填充。这话说得刻薄了一些,但是,我们改变不了这种格局。
否则,“通往有所成就的道路,就会很拥挤”……我不可以再延续这个话题了。
讲讲爱乐者吧。
我不能清晰地描述是什么原因,反正放眼望去,在那些比较有事业成就,生活品位比较高的人群中,爱乐者的人数占比的确要大一些,有时,在心理认知方面,这甚至容易给人造成比较尴尬的影响,但是换个角度看问题,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在人的自我成长中,艺术修养的建设实在也是一个不可小觑的事情。
爱乐者听音乐的特征主要是倾听。
倾听,作为一种心智模式,我们关注到的是“因强烈好奇而做出努力”,反馈回来的结果就是审美愉悦以及精神意义的丰满,所以我们说,倾听是一个好习惯。它使得生命的成本,在投入与产出中建立了最合理的价值体系,是人生的一种理想状态,音乐欣赏中遭遇的大部分的问题,都会在倾听中自然消解,而不断培养起来的审美经验,将会滋养生活,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倾听还是一种好心态,由于认真,由于专注,还由于用心品鉴,这还会派生出对高价值的尊重与敬仰,在这个层面上,“倾听”就已经转化为“聆听”,这时的音乐欣赏,就已经是我们通常所讲的“令人向往的文化姿态”了。
留下一个问题给我们各位爱乐者思考:在我们的音乐生活中,我们听什么最可靠?大家可以在这里积极表达。
好,我汇总一下大家的意见:音乐是时间的艺术,听音乐是要支付时间的,而时间是有价值的,机会成本我们还是知道的。
所以不要把时间消耗在那些“未来我们不会再听”的音乐上,多听“古典音乐”也许是最符合经济学原则的可靠选择。
古典音乐之所以成其为古典,那是因为在历史上已经有过无数先哲,以类似“担保”的方式,用他们聪明的大脑,为我们做出过了判断,进行过了筛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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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