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摔琴》张波(楚慎为)著【连载一】
来源:中国艺术鉴赏网
作者:张波(楚慎为) 作家
(一)
清晨,夜色还未完全褪去,柔和的月光依旧撒在茫茫的海面上。站在渔村前的海滩上驻足眺望,只见海面上一片波光粼粼。潮汐轻轻地拍打着礁石,摇曳着渔港上的小舟泛浮浮沉沉。突然远处大海与天空的交汇处渐渐浮现出一条细细的红线,泛起阵阵白光。一阵鸡鸣声响起,打破了渔村的宁静。顿时,整个渔村的屋舍都亮起灯火,屋顶上飘荡起袅袅炊烟。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是渔村的女人们开始为自己家的男人们准备着一天出海的食物,,而男人们则是仔细检查整理着每一张渔网和船帆,为出海做着最后的准备。
这就是海上人家寻常一天的开始,场面温馨和谐,忙碌中又透着一丝井然有序的节奏。当一切都准备妥当,对着跃出半个身子的太阳以及映红的朝霞,渔民们纷纷开始聚集在一起祭拜海神,这是每一天清晨必须的仪式,既是乞求海神的恩赐,祈盼收获满满,更是乞求海神的保护,能够平安回家。毕竟出海捕鱼是一件充满危险的事。
随着时间的流逝,太阳跃出了整个海面,朝霞染红了整个天边的云,天边的海,美得那么娇艳,美得令人陶醉。渔民们早已对此美景习以为常,惟有来自楚国的乐师伯牙抱着古琴伫立眺望。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海上日出,一切显得都是那么的新鲜和惊奇,心中不由感叹大自然的雄浑与伟大,自身的狭隘与渺小。
老琴师成连缓缓走了过来,从背后轻轻拍了拍正在发呆中伯牙的肩头。伯牙缓过神来,放下怀中的古琴,双手抱拳向成连鞠躬行礼道:“老师早安,昨晚可曾休息得好?”
成连伸了一个懒腰,道:“甚好,甚好。”
伯牙仍然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上前搀扶住成连,道:“老师把我领到此处,不知何时开始传授在下琴艺呢?”
成连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捋了捋胡须,一本正经道:“你在为师的门下学艺已经三年有余,平日里也算得上勤奋刻苦,若是只论琴艺可谓是炉火纯青,但始终感情方面仍有所缺憾不足,始终未能达到人琴合一的境界。所以你算是琴师,而不能称之为琴匠。”
伯牙急切地问道:“老师,那我该如何才能改正缺憾,成为您口中的琴匠呢?”
成连道:“学琴啊,一半需要勤奋,一半需要天赋。勤奋我倒是一点也不曾怀疑过你,倒是天赋你尚缺一丝悟性。世人皆知,宫、商、角、徵、羽,谓之五音。五音排列组合可谓千变万化,无穷无尽。然而无论是琴,是箫还是鼓虽奏的是五音,但始终还是弹给人听。若是琴音纯粹只是五音的排列,而失去了情感,无法动人心魄,感人至深,引起听者们的共鸣,那便是失败。记住音乐不是简单的音符组合,更是一种天人合一的意境。把自己所想的,所说的融入音律,让听者领悟回味,感同身受那便是成功。”
伯牙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谦逊地行礼道:“老师教训的是。但学生资质鲁钝,始终不能领会琴艺的最高境界。”
“罢了,罢了。一时半会让你领会,并且融会贯通实属强人所难。不如你对着东方初升的朝阳和浩瀚的大海,弹奏一曲,姑且老夫再听一听。”成连站起身子,指着缓缓跃出海平面的太阳,大声道。
伯牙赶紧整理衣冠,搬来香案,点燃香炉。然后他席地而坐,摆好古琴,深深吸了一口气,调理了一番情绪,闭上了双眼,弹出了第一个音……
此时的伯牙不可谓琴艺不精,每一次拨弦,每一个音符,都十分精准,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琴声悠扬,如痴如醉,听入神的妇人们忘记了手中的活计,渔夫停下了手中船桨,纷纷被伯牙悦耳的琴声所吸引。
“打住,打住。”成连却是越听越恼火,赶紧打断道:“弹得乱七八糟,只是一堆杂音罢了。”此言一出,可激恼了众人。旁边的一位渔夫替伯牙抱不平道:“这位老先生好没道理,这位琴师已经弹得很不错了,你为何偏说他弹得不好呢?要不你也来上一段,让我们这些粗人也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成连冷冷一笑,撇开伯牙,自己一屁股坐在琴榻前,命小厮取来他的宝琴‘号钟’,对着朝阳开始弹奏了起来。
果然,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成连的琴声更悠扬,更具有穿透力。每一次手指触碰到琴弦,都会迸发出厚重且深邃的质感。其散音松沉而旷远,让人不由陷入沉思;其泛音则如天籁,有一种超凡脱俗的雅致;按音则非常丰富,手指下的吟猱余韵、细微悠长,时而如喃喃自语,时而如渔歌唱晚,时而如离愁别绪,哀怨嗟叹……
此时不仅是人,就连天上的海鸥也围了过来,浅海里的鱼虾也停止了游动。鸡儿止住了打鸣,狗儿停止吠叫,仿佛整个渔村弥漫在一片优雅的琴声中。
倏然,“砰”的一声,伯牙起身恶狠狠地摔烂了手中的琴。海鸥吓得赶紧舞动了翅膀飞走,众人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不知所措的看向伯牙。
伯牙这才觉得十分不妥,在众人面前失了仪态,于是稳了稳心神,向成连拱手鞠躬致歉道:“老师勿怪,学生只是感叹老师琴艺超群,纵使学生再苦练个二十载也是难以企及。看来学生真是庸才,朽木不可雕也,于是悲愤之余,一时恼怒不已,没能控制好情绪,摔琴发泄。如今仔细一想,鄙人不仅学艺不精,更是失了儒雅风度,实属不该。现今悔之晚矣,还请老师海涵。学生至此再也没面目弹琴,就此别过。”
成连并不恼怒,捋着胡须笑道:“你除了学艺不精,更是个懦夫。小小挫折便让你一蹶不振。你自身技艺不及,但瑶琴何罪?对着一个死物的瑶琴发泄,注定你是一个平庸之人。不过这一摔也好,倒是让我发现了你为何驾驭不好琴音的问题。”
伯牙闻得老师成连指点不足之处,便急忙问道:“为何?还请老师不吝赐教。”
成连道:“原来,我就曾说过你所欠缺得不是指法,更不是音律,而是悟性。其实老夫也很不解,无论多难的曲谱,你最多听过三遍就能弹奏,应该是悟性颇高才是,怎么就是无法提高到人琴合一的境界呢?现如今你这一摔,我便知道了,你欠缺的不是悟性,而是一份兼济天下,海纳百川的胸怀。”
伯牙道:“胸怀?兼济天下?学生并不热衷于朝堂,何又须兼济天下呢?”
“错了,全错了。难道非要居庙堂之高才是兼济天下吗?琴声便不可包罗万象,兼济天下吗?胸中有高山,你的琴声中便有高山,心中有流水,你的琴声中便有流水,你的脑中有百姓,亿万厮民,那么你的琴声才能包容一切,获得与大自然的共鸣。这是一种境界,更是一种修养。弹琴为何要焚香?那是因为需要进入一种清净淡薄的境界。闻香静气,可使人集中精神、洗涤心灵、清净杂念快速达到弹琴所需要的状态。境界不高,胸怀不广,底蕴不足,弹琴终究是镜花水月,再怎么折腾,你只不过是白费力气,一个弹琴的傀儡而已。”成连缓缓说道。
听完成连的一席话,伯牙如醍醐灌顶,慌忙跪拜道:“老师的一席话,令学生顿时茅塞顿开。如今学生我已然知错,为适才的一念之差后悔不已,还请老师不计前嫌,悉心教诲,徒儿定将努力提升境界,拓宽胸怀,不负老师的厚望。”
成连站起身子,一把扶住伯牙道:“可惜啊,晚矣!晚矣!”
伯牙执意不肯起身,恳切道:“若老师不原谅在下,那么在下愿长跪不起。”
成连摆了摆手,道:“不是老夫不愿教你,只是指法和音律你已经炉火纯青,老夫实在没有什么好教你的。至于境界的提升,那只有靠你自身的悟性以及对生活的阅历了。”
成连拾起伯牙摔烂的古琴,叹息道:“琴啊琴,如若你这一摔能够摔醒他,那么世间将会少了一个庸俗的琴师,而多了一个成熟的乐者。也罢,明日你与我一同出海前往蓬莱山,去拜访我的老师方子春,也许他老人家有法子能够提升你的境界。”
伯牙赶紧叩谢成连道:“多谢老师。徒儿以前只为弹琴而弹琴,取悦自己而弹琴,今日隐约感受到自己格局太小,只有胸中有丘壑,心中有万物,自然而然感动了万物。”
成连欢喜地扶起伯牙,道:“如今老夫是不是还得夸奖你一句孺子可教,孺子可教才是。”说完,二人扶手相视而笑。
成连突然邹起眉头,道:“去蓬莱拜师学艺,可偏偏把琴摔烂了。哎,也罢,既然拜我为师,那便将这把‘号钟’赠予你。”说完,成连将“号钟”,捧给了伯牙。
伯牙跪着接过“号钟”琴,仔细打量着这把传说中的宝琴。只见此琴为桐木斫成。通体黑漆,间有红道,纸地瓦灰胎,漆灰伤处板上可见刀刻痕迹。看上去古拙而不失秀气,琴右题有金文“号钟”二字,气韵苍古、题刻精美。
伯牙爱不释手,轻轻拨弄了两下琴弦。“铮、铮。”只听得琴音宏亮,犹如钟声激荡,号角长鸣,琴音浑厚,令人震耳欲聋。
伯牙欣喜道:“老师果真要将此琴赠予我?”
成连道:“老夫我年事已高,若不将此琴托付给爱琴之人,恐是暴殄天物矣。”
伯牙跪地对着成连拜了又拜,道:“学生定将此琴视若珍宝,爱惜有加。”
成连扶起伯牙,道:“若是你真是爱琴之人,那么答应老夫,以后切莫再摔了。切记,琴也是有生命的。”
伯牙道:“谨记老师教诲。”
成连捋着胡须,满脸欣慰道:“今日好好休息,明日一早随我出海,前往蓬莱拜师。”
伯牙行礼道:“是。”
诗曰:
初升日出云霞彩,
一曲琴音顿悟开。
天籁惟其仙境有,
渔舟一叶赴瑶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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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斯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