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曙甲文集|她含情朗诵我的诗歌
来源:中国艺术鉴赏网
作者:刘曙甲 退休前为某中央媒体记者
图 宜都梁山观音禅寺风光 (摄影 / 曹旭峰)
早年,我在县市工作,单身狗一条,一心一意地投身工作,偶尔三朋四友聚集,写点小诗,诗歌写得怎么样,真不好说。那一帮朋友中,确实有人出版过诗集,好像没有太大的影响,也有书商找到我要我出诗集,被我婉拒了。但在当时,我和朋友们可是认准了这条路,要一直走下去的,年轻人的志气么,正如导师说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如果年轻人都不愿意去仰望星空,成天是朝九晚五地赚取五斗米,社会的理想就会没了颜色。
当年,说起来应该也有近四十年了吧?市群艺馆破天荒决定举办一次诗歌朗诵比赛,据说一等奖1名,奖金300元,在当时六七十元一个月的情况下,这可是一笔巨款,引起了全市文学爱好者的躁动,尤其是全市的乡土诗人,更是热情高涨,互相之间打听,好友之间串门,都暗中鼓劲,希望展示才华。我也被鼓动,从写好的作品中选择了几首,准备参赛。
交作品的那天,群艺馆是一位我很熟悉的领导负责,这位领导一向对我欣赏和关爱,他问我:“谁朗诵?你自己,还是请人?馆里不负责朗诵。”
我说:“我吧。”
领导说:“你的声音像鸭子叫,还是请人吧。”
出群艺馆左拐,走在那条窄窄的老街,两旁的木板房蕴藏着历史积淀,讲述着逝去的繁华;脚下是厚重的青石板,整齐横卧在街中间,脚夫的脚步走过,情侣的脚步走过;抬头看,雕梁画栋,飞檐斗角,却早已褪去了鲜艳,显得灰扑扑的。
街道上,横挂着:“欢迎全市文学青年积极投稿,踊跃参加诗歌大奖赛!”的红布白纸黑字的横幅。
三四百米后左拐,经过了一家工艺品厂,左边便是市第三医院,印象中,早前它应该是县城医院,不是县医院,县改市后,水涨船高,就成了市第三医院。不知道人是不是也升级了,原来叫居民的,现在唤着市民了。
这几天我的脚气发了,奇痒难耐,有的时候实在受不了了,真希望得个什么病,让医生一刀把那脚趾切了。市三医院里有一个我熟悉的女医生,姓氏甚是特别,列,列宁的列,单名一个婵字,中医学院毕业,我决定顺便找她开点药。
说起这位列婵呢,其实我们认识也有两三年了,她家世代行医,在那个小市里,有些名气。刚开始,是我想了解中医,读一些中医的经典文献,同学的女友说她有一位蛮好的同学,大学刚好是学的中医,才分来三医院,就介绍我们认识,我就借了列婵的整套专业教材,花了两年的时间通读了一遍,囫囵吞枣,半懂不懂。我本来就只是想了解,并没有想把它搞懂。
后来的交往就逐渐多了起来,多半是我找她看病。
第一次正经找她看病,也是看我的脚气。当时,她要我脱掉鞋子袜子,先左脚,她戴上橡胶手套掰开几个指头,仔仔细细看过来翻过去,然后又要我脱掉右脚的鞋袜,如此这般。然后给我开药。
我说,这脚气病怎么特别容易复发啊?她说,脚气病需要两个条件,缺氧,有水分,你是汗脚,又整天穿不透气的皮鞋,肯定就会得脚气病。坐了一会,和她闲扯了几个认识的人,我去药房拿药。
谁知,那天我身上带的钱不够,我只好拿着划了价的处方单,回到单位去继续上班。
几天过后,我再去她的办公室,我喊:“列医生好!”她头也不抬。我尴尬地站着。她摸摸索索了半天,好像我不存在。我只好自我解套:“哎,列医生,给我看病。”
“你有病?什么病?”她终于正眼看我,但语气可不太友好。
“脚气。”
“我不是给你开了药吗?”
“那天我没带钱。”
“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悄悄走了?”
“好,我错了,今天开两份,行吧?”
“一份就够了,用完了再来。”
“给我妈也开一份。”
她停顿了一会,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好像想说什么,终是没说。然后开处方。开好后说:“你妈用我配制的药,你还是用上次开的药。两个单子,你去药房交钱拿你用的药,再来我这里,拿你妈用的药。”
我照办。她给我妈的药是一种粉末,她说是她根据古书上的一个方子,自己配制的,她说效果好,主要是方便,不需要热水泡脚,只需要把粉末涂抹在脚丫子之间,用药期间,鞋袜可以不洗,穿过之后在太阳下晒一晒就好了,可以继续穿,药粉还会继续杀菌。
说实话,列医生没有治好我的脚气,我的脚气病前后有十几人治过,到今天还时发时不发的。但是她治好了我妈的脚气。以致我回家一次,我妈就在耳边念叨一次,那个药好,蛮有效果,隔壁婶娘也想要一点,你再去开一点来。
我就不敢和我妈说,列医生是一位未婚的女医生,我只模模糊糊地说,这女医生很忙,药很难配,我有机会再去问问,有我一定买回来。
列婵长得秀气文雅,身高一米六五一米六六的样子,椭圆脸,丹凤眼,嘴唇微红,大约是涂了淡淡的唇膏吧,也有可能是青春的表现,披肩短发,凹凸有致。据说,全市也就分配回来三四十个本专科医学毕业生,她是其中之一,还是女的,还这样漂亮,自是稀罕。
我拾级而上,穿过医院大堂右拐,第二个就是列婵的办公室,她是单独的办公室。看见我来了,她满脸笑容,说了一句:“稀客啊!”
我笑回了一句:“列医生好!”
我坐在她的对面椅子上,一时无语。倒是她先开口问我:“是去参加诗歌比赛吧?”
“刚刚交了三首诗。”我回答她。
“拿一个奖,你应该可以。”
“不能肯定。”
“我知道你的水平,听人说过。”
诗歌朗诵会临近了,可我还没找到适合的朗诵人。据说有人出钱请人,我一个穷光蛋,吃完上顿都不知道下顿在哪里,哪有钱去请人?
一天,我还是去她那里开药,说起朗诵比赛的事。她说,该请人朗诵,就下决心去请。我试探性地问她,能不能由你来朗诵?她说她没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毫无把握。我说,我先把诗稿交给你,由你先练几天,如果行,就由你上场。
三天后,在她的办公室,她关闭门窗,在我面前轻声地朗诵了三首诗,其中的一首她确实充满感情,朗诵得也比较感人。
我颇为感动地说:“谢谢你!就是你了!”
诗歌朗诵比赛后,获不获奖好像已经不重要了,很多朋友都问我,那个列婵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你们是什么关系?
事前,我实在是没有想到,怎么会惹来这么多人的关注?我只好推脱说,是我一位同学的老婆介绍的,她们俩是同学闺蜜。后来,听我同学的老婆讲,列医生也被人问了无数次。
同学的老婆还打趣说:“一个诗人,一个医生,其实,你们俩还蛮般配的。”我只当她的话是玩笑,不敢接嘴。全市万里挑一的女医生,多少人盯着,我配吗?
后来,获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奖,我们约定,到她家里去庆祝一下,就我来说,主要是想感谢她。她家住在一个大院子里,二楼,带了什么进她家门,我忘了,好像是带了一朵盛开的花,从什么树上摘的,进门后她找了一个很深的玻璃杯插着,又好像没有这事,记忆不确切。好像还带了香槟又或者是红酒,记忆也不确切。确切地记得的是,我们共同举杯互相祝愿。
当窗的餐桌旁,我们对面而坐,我看到,她的眼睛波光粼粼。窗外是横竖数排法国梧桐,苍翠葱茏,有鸟儿叽叽喳喳,青年人在欢声笑语地打羽毛球。我举着酒杯说:感谢你帮我朗诵,使我的诗歌添色不少;祝愿你医生越当越好,早日进主。她举着酒杯对我说:祝你创作更多的好作品,早日成为大诗人。
如此温馨的氛围,应该是要说点什么吧,比如红豆,比如巫山,比如木桃琼瑶,又或者玫瑰,以及百合,还有其他什么。她愿意听吗?我不能确定,也许她是愿意听的吧,至少她没有不高兴的神情,但是,她也没有暗示我说些什么,如果她希望,或者她需要,她应该鼓励我,我需要她的鼓励。
我终是什么也没说,感谢她后,我走了。走时,天已微暗,路上寂静。
以后有些日子我们没有联系,那时候不像现在,可以发信息,留言,打语音,打电话。我们各自有自己的社交群,她是医生老师群体,我是企业群体,也不是不能进去她们的圈子,而是我不想太过刻意。
就是巴掌大的一个县级市,说不定,哪天就无意间碰到了,这一点都不稀奇。
那个夏季酷暑难耐,某天下晚班时,我们五六个朋友约好了,骑自行车去四里开外的泄水闸河游泳,都是普通朋友,我一个同学的妹妹,我也把她当妹妹,当时二十一二岁,她坐在我的自行车的后座上,紧靠着我的后背,是不是有一只手搂着我的腰,我不记得了。
好巧不巧,路上就碰到了列婵,她们好像也是男男女女,但是,列婵可是一个人,既没有坐别人的后座,她的后座也没有别的人。
她看到我了,而那个时候,我后座的小妹妹一定是搂着我的腰,我看到了列婵瞪得大大的眼睛,那应该是一种惊讶,一种怀疑,一种不可置信。我看到她的车龙头连续左右摆动了几下,那应该是精神受到了刺激,注意力不能集中导致的吧。我刹车,本想停下来等列婵的到来,但是,我这边的朋友们不停地催促,我只好随大家继续前进。
那个时候的交通通信还很落后,我们经常十天半月不见面。几个月后,我就被借调到省城某单位。行前,我特意去了她的办公室,那天,她的病人特别多,我等了快一个小时,她就没有停歇过,我们只能见缝寒暄两句。我告诉她我可能要出很长很长的差,她说给她打电话,回来了就来她这里。
这一分别,就是十五六年,乡下的小树已经绿树成荫了,湖里的水灌满了又流走,风韵女子也有了满脸皱纹,我也由翩翩少年变成了油腻大叔。
那年回老家,碰到那位多年不见的同学以及他的医生太太。她问我,你上哪里去了?我们到处找你,你又不联系我们,不联系我们也要联系列婵啊!你走后列婵问了我们很多次,她好几年都没谈朋友,一直到32岁才结婚。
她的话让我产生了强烈的愿望,去看望列婵!我到她原来的医院去找她,她不在,说是调到第二医院去了,我又去第二医院,说她在分院,我又到分院去,找了几个诊室,才在二楼的楼梯边的一个诊室找到她。
列婵看到我来了,先是甚为惊讶,接着满脸笑容,随后趋于平静。一整个下午,我都在她的诊室,我们聊了各自的关心与不解,有些释然了,有些则更加耿耿于怀。下班了,我想请她吃饭,她说,饭就不吃了,你陪了我一下午,够了,你难得回来一趟,应该还有其他的事要办,抓紧时间去办吧。还是那个体贴的列婵,还是那个替人着想的列婵!
现在,又是十多年过去了,我的那位同学已经仙逝,但愿他在天国安息!列婵的消息一点也没有,不是不能联系,而是不想打扰她平静的生活,以她的能力和性格,她应该过得还算幸福吧,我想。
失去了的,懊悔已经没有意义。那个人啊!请珍惜当下,但求菩萨保佑你的健康,你的健康是我快乐的源泉。
责任编辑:林韬